【EC】Pieces of Gaia 蓋婭之詩(信差、小孩,與兩個老人)(二)
「他還好嗎?」
「先生,您說的是誰?而『好』的定義又是什麼?」
「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。」
「先生,我並沒有辦法揣測您的想法,請您具體⋯⋯」
「你他媽的不要再官腔了,這個他媽的世界上還剩下誰值得我關心他好不好了?你知道的,不然你以為我要你去送這些他媽的信是為了什麼?要我具體說明嗎?是Charles,這樣你滿意了嗎?」
幽暗的空間裡,除了兩個人對話的聲音之外,還有木頭敲擊地板的聲音:空洞的篤、篤、篤,和拖沓的腳步聲,敲著拖著到了這裡,又敲著拖著到了那裡。
「哪一個?⋯⋯」
「噢!天哪!我真不知道該詛咒什麼了,究竟是Charles了無新意的取名法,還是我自以為的完美反過頭來嘲弄我⋯⋯算了,我慢慢看就知道了⋯⋯拿來吧!」
篤、篤、篤的聲音敲得更劇烈了,又尬然而止。
「先生,我沒有當面見到Charles Xavier先生,事實上,他已經表明了不會再見我,而他也說到做到。」
「所以你把東西放在門口就走掉了嗎?」
「我確保Charles拿到了他該拿到的東西,但他不願意見我,讓別人代替他來和我『接洽』,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。」
「哼,你行得很,我沒讓你會的你都會了⋯⋯」木頭敲了敲另一種實心的東西,扣、扣,「都放著吧!」扣、扣,「這些是要給Charles的,不要弄丟了!」
「是的,先生。」幾乎聽不到的腳步聲走了幾步以後,停了下來,「恕我冒昧,我有個疑問,先生,如果您覺得冒犯的話,可以不要回答。」
「你都開口了不是嗎?」
「為什麼您和Charles都不願意見我?」
「滾!」
一陣不長不短的沈默後,門開了又關上。
風砂像是不曾出現過般停了下來,突然看見了藍色的天空,看得見山,光禿禿的山上被劃上了一道一道深深的痕跡,還有雲,雲的影子在山間漫遊著。
還可以看到小小的點,在崎嶇陡峭的山坡上攀爬著,不只一個點,幾個點不怎麼緊密地分布,那是山羊,如果變成那種樣子還能稱作山羊的話,在尋找著在乾旱中僅存的一點草根。
沒看到人,再也看不到那些趁著冬天來臨之前,趕著上百頭羊覓食的牧羊人,秋末的草介於枯黃與鮮綠之間,就像那些羊兒的毛色本是純白,但牠們在地裡打滾,弄得又髒又糾結。
山壁上的洞穴,那些看來是偶然被侵蝕出的缺口,總像是窺探著這一切似地。
黑夜的終結則是緩慢的,當天空一隅的深藍色逐漸被稀釋,才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並不是像黑夜一樣平坦,他置身河谷,兩旁高聳的山壁逐漸顯露輪廓。
河谷的盡頭就是目的地了,他看了看自己和身上的衣裳,就像是那些山羊一樣。
一步即可跨越的溪流盡力奔馳著,在結了一層冰的表面之下。
「應以得體的外貌與人會面。」他望了望河谷的盡頭,那寬闊的平原,低下了頭自言自語。
冰層並不厚,不用踩上幾腳也知道,但他將冰層踩出了一個窟窿。
把背包放下,一顆一顆地解開灰色上衣的扣子,脫下了上衣浸在溪水中,他的手指也浸在裡面,就著溪裡的石頭,搓洗著這件滿是塵土的上衣,接著是褲子,他俐落地用濕上衣擦洗過自己的身體,然後再度搓洗上衣。
當他繼續前進時,穿著更深的灰色,那不是顏色的改變,是絞不去但確實存在的潮濕,得交給逐漸升起的太陽處理。
那孩子坐在門廊前的階梯上,低頭就著厚厚的筆記本寫著,偶然抬起頭,望見了從路的那一端走來的身影,扔下了手邊的東西,飛奔了過去,「我一直在等你。」撲進那人懷裡,「我寫了好多信,要等你來。」
「我這次一定得見到他。」他堅持先處理重要的事。
「可是,他說他不願意見任何人。」小小的手拉著寬大的手,隨著步伐甩啊甩的,「他很堅持這一點。」
「上次來沒見到他,Lehnsherr先生『非常不高興』,如果這次還是沒見到Xavier先生,後果會不堪設想。」
「你說的Lehnsherr先生該不會就是那個寫信來的Erik吧?」
「就是他。」他點了點頭。
「我以為他會更親切一點。」那孩子說著,撇了撇嘴,「至少當我寫信給他的時候,是這樣想的。」
「而你還認為他會花時間回你的信嗎?」
「要看信裡面寫些什麼。」一張得意的臉仰起,「尤其你又說,他為了你沒見到Charles而動怒,我想他一定會的。」
「我大概知道你的信裡寫了什麼了。」他說: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,我可不可以看看你寫的信?」
「當然可以啦!」小手放開了大手,搶先一步奔回門廊,拾起扔在階梯上的本子,揣在胸前,回頭跑向他,「其實我並不知道Erik的長相,所以,我寫信的時候一直想像你的樣子。」看著他眨了眨眼睛。
和他一起坐在門階上,等著他翻完手邊的這一本,「不只這一本,還有好幾本,我等下進屋拿給你。」
「我相信,如果Xavier先生的狀況像你描述的那樣,Lehnsherr先生一定會回信給你的。」
「你不希望他生氣吧?雖然你帶回去的消息越少,他就會越重視我的信。」
「這倒是真的。」
「我也不希望他對你生氣,這並不是你的錯。」那孩子將嘴唇湊近他耳邊:「如果Charles不願意見你,你就偷偷溜進去看他,不要讓他發現就好了啊!」
「Lehnsherr先生並不在這裡,你可以不用講悄悄話。」
「但我怕Charles聽到,他也是會生氣的。」
「Xavier先生,他生氣的時候會做什麼?他會罵人,摔東西嗎?」
「不會,他不說話、不理人。這比摔東西可怕多了,你不會想要他生你的氣的,」手托著臉頰,說起話來很模糊,但聽得出那孩子話裡的炫耀,「可是,我只要先道歉,他就會原諒我。」
「你是怎麼道歉的?」
「像這樣啊!」軟軟的嘴唇輕輕啄了一下他的耳際。
「他早應該這麼做的。」他輕聲自咐著。
「誰該做什麼?」話說得輕描淡寫,但那孩子靈敏的耳朵可沒錯過,興奮地問。
「沒什麼。」他站起身,順便拉了那孩子一把,「我可以去看看Xavier先生了嗎?」
「噓⋯⋯」那孩子把食指放在唇邊,示意他不要出聲,用誇張的嘴形,無聲地說著:『跟我來。』
窗子被厚重的窗簾遮蓋住,開門和關門的聲音都很輕,還沈重而紊亂的呼吸聲,雖然眼前這張床又大又堅固,但躺在床上的人縮得好小,本來就皺的眉頭揪成了一團,睡得很不安穩。
他想上前去看清楚Charles,但一走近,Charles就喃喃地說起話:「Erik,我頭好疼,沒有辦法去逛市集了。」
「睡吧!」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把手放在Charles沒有頭髮的腦袋上,還輕輕撫摸著,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回應,「睡醒了,我再陪你去。」
「睡醒了,天都黑了⋯⋯」Charles模糊地埋怨著,「哪裡也不能去了⋯⋯」
「你清晨醒來,我們就去看早市的藥材商喊價收購;你傍晚醒來,我們就去找你念念不忘的那條圍巾⋯⋯」他的手撫過了眉心,那團糾結鬆開了些,「如果醒來的時候天黑了,我們還是可以去散步,看夜景。」
「嗯⋯⋯」Charles應了應,就不再說話了,只落下了一聲深深的嘆息,而那氣息吹拂過他的手。
他記得這件瑣碎的小事,而當時,他甚至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。
他繼續翻著精裝厚重的記事本,撫摸著光滑的紙頁,和偶而墨水不夠時,筆尖在紙業上硬生生的刻痕,目光卻飄向窗邊一角,下了一半的棋盤就擺在那裡。
禁不住走上前去,認出那是靠他來往兩地傳遞訊息所排列出來的,幾枚離開了戰局的棋子零落地倒在旁邊,似乎還有溫度,就像下棋的人只是一邊思索一邊走遠了,等等就會帶著熱騰騰的靈光奔回來。
他看了一眼棋盤,伸手迅速地挪動了一步。
「Charles說,誰都不許碰這個棋盤,你竟然⋯⋯」然後立刻被警告了,但這聲音裡興奮的成分多過於警告。
「你難道不想試試看嗎?」他慫恿著,「還是你其實並不會玩?」
「我當然會。」一張小臉湊上前,「可是,如果Charles生氣了該怎麼辦?」
「你不是說他總會原諒你嗎?」
「那只下一步就好。」
「這是一盤好棋。」最後,他將黑色的國王倒在棋盤上,望著眼前的那張臉,那雙眼。
那雙眼征征地望著棋盤,好像還不敢相信這局棋已經結束了,勝利沒有為那張臉添上得意,卻隱隱透露著一些遺憾,「怎麼這麼快?」
「我不如你。」他平淡地說。
「我不喜歡你這麼說。」那雙眼睛充滿了執拗,「沒有誰比誰更好。」
「這是客觀的事實。」他陳述著:「你不需要急著否定,而且我並不在意。」
「可是我會在意。」嘟著的嘴唇輕吐出:「我、會、生、氣。」
他想起眼前這個小東西才剛用誇耀的口氣述說過如何博取原諒,如果要這麼做的話,他評估著彎身的角度,笨拙地傾了傾身體。
「啊!糟了!」突如其來一聲打斷了他準備進行的事,「我們本來說好只走一步的,現在⋯⋯」或許這方法也許並不適用於所有狀況,「怎麼辦?」
「沒有關係。」他或許並不擅長博取原諒,但至少可以復原這棋盤。他迅速地挪動棋子,又把幾個躺在棋盤外的拎回棋盤上,「這樣Charles就不會生氣了。」
「我想我們還是可以留著我下的那一步,對吧?」那孩子眼看事情解決了,嬉笑著眨了眨眼。
「對。」他的嘴角也不禁牽動了。
Charles試著挪動身體,但仍然搆不著輪椅,但那孩子一點也沒耽擱地開了門進來,Charles覺得自己已經夠輕手輕腳了。
「信送來了!都放在書房裡,還有⋯⋯」那孩子一邊扶著Charles坐上輪椅,一邊報告似地說著,說到一半卻支吾了起來。
儘管已經坐定,手卻還環著那孩子的肩膀,Charles把額頭靠著那孩子的額頭,好像這樣比較省力,「你又做了什麼啊?我親愛的Charles。」
「信送來的時候,你還在睡。」那孩子推著輪椅轆轆地前進,停在書房的棋盤前,「所以我就代替你下了一步棋,如果你不滿意的話,可以重下,我移的是皇后,它本來在這裡,還有執黑方下的是這一步⋯⋯」急急地調整棋子的位置。
看著棋盤,「Erik走的是主教C4-D5,那我應該⋯⋯」Charles喃喃地唸著棋步,可是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,不,是一片混亂,充斥著,所有一切一切不需要的東西。
「就照你的走吧!」在努力搜尋仍一無所獲之後,Charles放棄地苦笑著。
他把精裝的記事本一本一本地往背包裡塞,「我要離開了。」他看著那孩子的眼睛,藍得無憂無慮,決定還是不要破壞這份純粹。
那孩子指著桌上那一小束信箋,「別忘了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他拿起那幾封信,像是惦著重量一樣,「這麼少,這麼輕。」
那孩子聞言,垂下頭,「是我說要幫Charles寫信的,是我一直嚷嚷著說也要寫信給Erik的。」
「沒有關係,我不是在嫌他寫得少。」他托著那孩子的臉頰,好看著那孩子的眼睛,以示慎重,「好好照顧Charles,我相信你可以的,對不對?」
那孩子點了點頭,抓住了放在臉頰上的大手,「我想要你別走,但是你要送信,你會把回信帶給我,對不對?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嗎?我可以叫你Erik嗎?」
他感覺有什麼東西震動著,並不是手,手還穩穩地被握住,「一樣一樣來。」他想抽回手指,卻僵硬得無法動彈,「我答應你,我一定會帶著給你的信回來。」「還有?」
「你若當我是你的朋友,我當然就是你的朋友了⋯⋯」「還有?」
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執著的眼神,像是能看進空洞的雙眼,儘管在那裡什麼也找不到,不代表不存在,他垂著眼,輕聲說:「我不需要名字。」 像催眠一樣對自己重複著,「我不需要名字。」
「可是。」那孩子並不因他的漠然而消沈,反而開心地說:「當你有個名字,每當從唇齒之間發出特定的音調,有聲的無聲的排列組合,鑽進了耳朵,你就會知道那是你,難道不是件美好的事嗎?」
也許不是壞事,他把嘴角的弧度牽動得更深了,「這些都是Xavier先生告訴你的嗎?」
「是啊!」那孩子點了點頭,「Erik,叫我Charles。」